云姨深吸一口烟,熟练的吐出一个眼圈儿,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神色。我见她这讲半天没讲正事儿,连忙问那没抬上坟地是什么情况。她也是过了讲故事的瘾头儿,懒洋洋的叼着烟说:“还能怎么回事儿,没人了呗。这村儿里啊但凡能动弹的,五十岁以下的,都去了城里,宁可给人家抡锤拆楼搬砖,也不回村里好好侍弄田地,哎。”
“那这棺材最后是怎么上的龙头山?”
“上山?上个屁!他胡家俩个儿子一个都没在,咱们村里几百年都没有北街死了人南街来帮忙的规矩。这下可好,这南街来了人了,人都丢出去了,还是抬不上山。村支书才给他儿子打电话,他大儿子直接把电话撂了,二儿子还是个东西,问要多少钱,问题是你现在给多少钱这抬棺材的人都不够啊,根本就没那么多劳力。所以棺材就在你当时烧了的那个戏楼里停着呢。”
“这一个棺材加个老头能有多重啊,六七个人抬不上去?”我不认识什么胡老太爷,言语就放肆了些。这村子里辈分比我大的多了去了,年龄上了六十或者大我两辈儿的都得叫太爷,我在这村儿里的太爷能排一路纵队,不过这位太爷似乎是有两把刷子。
“你还别说,这胡老太爷干瘦干瘦的,抬棺材的时候那几个大小伙子都说没劲儿带不动,就像是那棺材里放的是铁砣子。把棺材停在戏楼之后,那几个人的手都抖的不行,都泄了劲儿了。”
我听的大概明白了几分,心里当下就有了分辨。这老小子可能是会两手巫术,而这棺材突然沉重到六七个汉子难以抬动的重量,棺材里必然不止胡老太爷的尸体这么简单。虽然并没有真正见到棺材,但是我现在对于魂魄的第六感出乎意料的敏锐。这种悬而未决
的死魂就在我旁边的感觉令人如鲠在喉。
又要了瓶白酒,就当没听见她说的什么少年人少喝酒的话,付了钱转身就往家走。
把酒藏在门口的墙缝里,就这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姥姥果然已经做好了饭,小妹正趴在碗沿儿上狼吞虎咽。听到我进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嘴里挂下来的一排面条就像是戏剧里老生的髯口垂进碗里,翻着白眼看着我,嘴里呜呜咕咕的哼了几句。姥姥轻轻
拍了拍她的头:“吃完了再说话。”
我知道她无非就是怪我出门这么久才回来,或者是没带她出去转之类的话。也不接她的话头,坐下来就端起碗吃起来。小妹眼泪汪汪的瞪了我一眼也就低下了头继续和面条奋战。除了咀嚼和电视里前二十五分钟光荣伟大正确后五分钟外国水深火热的新闻声,大
家都没说话。吃完起身我主动收拾了碗筷,姥姥不住声的夸我回来懂事了,其实我这不过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礼貌,想到这点心里又是一沉。
等坐在房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的时候,夜幕也就慢慢的铺满了天际。出去端了盆洗脚水,看着姥姥和小妹洗完端去浇在树根下,泼水的声音似乎是惊醒了正在假寐的黑虎,一对眼睛在漆黑的狗窝里忽闪了几下,“咕呼”的威胁了几声后又缩了回去。我心里一阵火起,心说你小小一条畜生都要欺辱与我?正准备拿根棍让它学习一下五讲四美讲文明树新风的重要性,突然一阵哆嗦。
这无风无雨突然的哆嗦,必然是阴气过体。人间虽说不至于鬼满为患,但是也绝非少数,鬼魂穿体的瞬间留下的阴气就会让活人没由来的哆嗦。我本不以为意,但是黑虎突然就窜出来,对着房顶狂吠不止。我突然明白黑虎为什么对我态度如此恶劣:狗是可以见到人见不到的东西,它绝对是看到了我身上从常州带回来的死气。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黑虎突然喷了一下鼻子,又缩回了狗窝。我抬头看向屋檐,心里了然:这游魂是离开了。
走进屋子,把非要和我睡在一起的小妹轰到里屋和姥姥睡。姥姥就坐在床边缝补着衣服,看到我进来就轻声唠叨着:“估计是知道你们要回来太高兴了,最近几天黑虎成夜成夜的叫个不停...”
“嗯,应该是。”我点点头,从小妹手里扯回我的衣角退出里屋,顺便把门关上了。
坐在外屋的沙发上,我伸手进口袋,没有触觉的左手掏了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通体漆黑的木牌平放在茶几上,伸手点了一根烟,看着烟雾慢慢缭绕在房檐上。这种砖瓦房再糊上泥,密闭性相当良好,烟气也毫无阻碍的翻腾上升。当烟升到屋顶开始弥散的时候,我掐掉了这颗我一口都没抽的烟,从姥姥的针线盒里取出一把小刀。
虽然不是第一次放血画符,但总还是有点紧张。怀着侥幸的心理轻轻划了一刀左手的大拇指,居然真的流出了正常的血。当下不再犹豫,右手食指蘸血,在这两块木牌背后起符头。
“有鬼有鬼,撮盐入水。急急如律令!敕!”
勾起符头的一瞬间,虽然我已经非常刻意的压住了声音,但是两块木牌还是在咒力进入的瞬间弹了一下,发出“嘣”的声响。
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下,里屋似乎没什么动静。不敢再做耽搁,若是符头的血干了我还没画上符脚,这块雷击桃木牌就算是废了。左手食指大拇指用力一挤,右手不停点上符胆:
“吾咒含天地,咒金金自销,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灭,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缚,咒鬼鬼自决,咒毒毒自散,咒诅诅自灭。急急如律令!叱!”
符脚是一个咒符神力依附的地方,我不敢怠慢,左手兀自挤着血,右手轻点额头反手提抽:“三仙开路,阳我烛火。”抽出一缕额头命灯的阳火散在血上。
“五雷猛将,队仗万千。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疾!”
最后一笔画停,两块木牌都散发出一道微光后沉寂了。居然一下成功了两块五雷决,我只能认为我今天运气好到爆棚。虽然现在斜靠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只想睡过去,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我现在肯定是一脸苍白。
站起身来把还在流血的左手在墙上,茶几背面,门后都轻画了几道,就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冬天的夜晚是看着深蓝色而周边带点黄白的天空,走出院子的时候黑虎明显是醒了,却也只是睁开眼睛盯着我推开院门。
伸手摸出备好的酒瓶,凭着记忆寻找那个老戏楼。印象里在我那次纵火时只是烧掉了戏楼却并没有伤到人,因为这座戏楼修建的离街道有些距离,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村口。
在野外凄白的月光下,这座已经没有外层雕梁的老戏楼就像是黑暗中潜伏的巨兽,张开了大嘴就等我自己走进去。
随手抓起一根棍子在地上刨坑,漆黑寂静的夜晚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在一座孤老的戏楼前面刨坑。
“怎么想都是我更像鬼啊...”一边进行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深刻检讨,一边把白酒倒进这个坑里。随手拽起一撮地上的草芥一并丢进坑里。等到坑里所有的酒都渗进了泥土,伸手进去取出两片草叶敷在左眼皮上,在酒气辣到眼睛之前就揭下来,但只睁开了右眼。
“真不知道那些为了开天眼的被蓝派神棍哄着又是吃乌鸦眼球又是熏瞎一只眼睛是为了什么...能见鬼就这么让他们痴迷吗?”
如果让那些为了能开天眼自伤身体的人知道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解决,说不定会有一口血喷出来?我不乏恶意的想着。
如果白天的集市是人类聚集的地方,那这种夜晚阴暗的废墟本来是鬼怪最喜欢的地方,但是前方居然一丝动静都没有,倒是灯火通明的村庄里不时有一阵阴气飘过。这只能说明,这戏楼里的东西让鬼怪都退避三分,不过不知道是那个新死的胡老太爷,还是那压着棺材的东西了。
我还在思索着的时候,戏楼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吱呀声。就像是谁踩在了年久失修的地板上发出的令人牙碜的声响。
“我还没着急,你倒是催上我了?”我挠着头笑了,“也罢,既然你是这么个讨死的鬼,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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